说起当代世界的家族世袭制度，人们很容易想起两个深受全球媒体关注的国家，朝鲜和叙利亚。不错，这两个国家的统治者确实是子承父业。但是，本文要谈的其实不是这两个国家。放开我们的视野，我们会发现很多国家，尽管采取了民主选举制度，但依然带有非常明显的世袭色彩。在美国、日本、印度、孟加拉国、巴基斯坦、新加坡、菲律宾等国家，一些著名的政治世家，如美国的布什家族、肯尼迪家族、罗斯福家族，新加坡的李光耀家族、菲律宾的阿基诺家族，都能够通过民主选举获得各自国家中最重要、最显赫的政治职位。日本国会的议员各有地盘，父子相承、翁婿相继的现象也屡见不鲜。一个家族出了好几个首相，也并不罕见。

    自然，这种民主选举造就的世袭制，同君主世袭制还是有区别的。在君主制或者君主立宪制国家，君主们始终出自同一家族，不足为奇。令人感慨的是，叙利亚国内动乱发生后，一些阿拉伯的君主制国家纷纷要求叙利亚总统阿萨德下台、迅速推行民主制度，此事无疑具有讽刺意义。要知道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，某些阿拉伯世界的君主制国家的民主程度，恐怕都赶不上叙利亚的水平，虽然叙利亚距离人民当家作主也恐怕有十万八千里。当然，话说回来，有些君主立宪制的国家，其民主体制运行得还是不错的，比如英国、瑞典等国家，似乎都可以视为西方民主国家里的“优等生”——在虚君共和之后，议会是货真价实的民主选举产生的机构。

    这里无意深究民主选举制、君主制、君主立宪制的优劣，而是想探讨一下，为何在一些民主选举的国家，依然会产生世袭政治？为何某些政治世家具有明显的竞争优势？简单地说，有四个方面的因素，对产生这一结果具有重要影响。

    首先是资本的影响。民主选举发展到今天，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。在竞争性选举的过程中，要想获得胜利，必须在法律规定的前提下，尽可能地筹集到尽可能多的资金，并投入选举过程。一人一票的竞争式选举，已被当代主流舆论视为民主的基本特征。但恰恰是在这种选举中，决定胜负的关键，不是政治家的个人素质、不是政治党派的政纲（各党派其实大同小异），而是谁拥有足够多的竞选资金。从历史的发展看，选举所需的资金不断增加，今天当选美国总统所需要的资金，正在一届届地迅速增加。资金决定竞选胜负的状况，使资本集团在这种民主选举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。对于第三世界来说，国际资本的插手，事实上已成为各国民主政权动荡不已、无法建立自身权威、稳定社会秩序的根源。

    其次是大众媒体的影响。现代信息传播技术的发展，使人们能够在更广阔的时空中、更加迅速地传播信息。人们对于自身视野之外世界的印象、以及对视野之外世界的理解，完全依赖大众媒体提供的信息。一般来说，在一个数百万甚至数以亿计人口的社会中，人们直接接触政治候选人的机会少而又少。人们头脑中，候选人的印象是好是坏，取决于大众媒体如何传播政治候选人、塑造候选人的公众形象和公共政策。而能够左右大众媒体传播倾向的，往往也是资本和候选人的知名度。大人物的小事也是大新闻，单这一条就让世家子弟占很大便宜。

    第三，是政治候选人的知名度和个人形象。出身于政治世家的政治候选人，往往更有手段来塑造个人的社会形象。或者更通俗地说，会演戏的政客，能够在大众媒体上更好地展示自己，赢得选民的喜爱。历史上最有名的案例，是肯尼迪战胜尼克松当选美国总统。从政治经验和能力来说，尼克松竞选总统之前曾担任众议员、副总统，可谓身经百战的老牌政客；而参议员肯尼迪出身于美国政治豪门家族，年轻英俊，充满活力，但政治上并无太多资本。然而，借助刚刚兴起的电视媒体，肯尼迪的演技远胜于从内心深处讨厌媒体的尼克松。结果，肯尼迪击败尼克松赢得了他们家族历史上的首个总统职位。

    第四，大众主动或者被迫的追随，也是出身世家的政治家更易赢得选举的原因。政治世家，往往在自己的地盘上苦心经营，利用各种手段收买民心。在东亚、南亚、东南亚的许多国家，虽然时有选举，但令人称奇的，是当选者似乎总是在少数几个豪门中轮替。在这类选举游戏中，家族影响、乡土情谊都掺杂在一人一票的选举中，人们不在乎政客的政治主张，而更在乎选举一个“自己人”来做领导人。在某些农村地区，无地农民更多地顺从地主的要求投票，这自然也更有利于出身世家的候选人当选。

    由于上述因素的影响，就出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结果，民主选举的结果依旧是世袭政治！这种世袭政治与前民主选举时期的王朝专制的差别在于，不是一个而是若干个政治世家垄断政权；不必花费金钱举行登基大典而是花费更多的金钱投入竞选；大众媒体成为左右政客当选的重要力量；三五年一轮换，但未必真能选举出人民满意的政治家；等等。民主的本意是人民当家作主，这无疑是人类社会最美好的理想；但迄今为止，民主的实践并未实现让人民当家作主的目标。比起传统世袭制，民主选举也许确有一些进步，但民主造就的世袭制进步到底有多大呢？对广大群众来说，最令人失望的现实，往往是前门赶狼、后门进虎，民主不也是如此？